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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七贤光建记

  仔细想来,我有生第一次羡慕的竟然是麻雀。记得三岁刚进幼儿园时,总是盼着周末,父母亲能早点来接我。小孩子天性不喜欢被管束,一旦进了幼儿园,就象关进笼中的鸟,浑身不自在。百无聊赖之际,一群在院子里活动的麻雀引起了我的好奇。它们自由自在,叽叽喳喳,倏地从天而降,眨眼间又轻灵的上了高墙。它们时而在草地上有节奏的跳跃,时而蜂拥而起,喧嚣打闹,活像一群嬉戏的顽童。我羡慕它们可以轻轻的飞过墙去,看到墙外的景色。也许它们还会经过我的家。有一次,居然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小小的麻雀,腾空飞起。那种飘飘然的感觉真好。当然,醒来的时候人在床下。

  随着年龄增长,我知道了麻雀的许多习性。麻雀可爱,它们有着世俗的琐屑。你从它们的叫声里所感受到的,只能是普通百姓的家长里短,绝不会是引领时尚的一鸣惊人。每日清晨,将你从梦中唤醒的就是这喋喋不休的絮语。恰恰是这几乎被你遗忘的平常,也许才是生命的真实。麻雀可以飞入朱门,在堆叠着太湖石的花园里嬉戏,也可以飘落寒舍,在破旧的茅檐下避雨。在它们的眼里,没有世间的人情冷暖,眉眼高低。麻雀可敬,它们不乏雅士的清高。没有人养麻雀,据说养不活。它不吃嗟来之食。也有人说养来无用,它不会仰人鼻息,拾人牙慧。麻雀看上去有些笨,尤其是在这个满是聪明人的世界里。它没有值得炫耀的羽毛,没有婉转的歌喉,甚至有点自惭形秽,怎么飞也飞不高。这都是别人的眼光,麻雀自己并不理会。普通的外表,使它避开了因为漂亮而引来的灾祸。它的叫声单调,那是因为它不需要饶舌。它那些巧舌如簧的同类早被关在笼中,成了人的玩物。听来悦耳的鸣声里总是夹着几许无奈和忧伤。有时,我倒觉得麻雀才是执愚守迂的智者。其余的,多半有点假老练。我怀疑,这麻雀是自然给人编排的一堂课。审视它,总像在审视我们自己。

  天柱画麻雀,画得那样灵性。一本《中国美术家档案。秦天柱卷》,内中刊有一幅黄永玉先生品评天柱作品的照片。‘嘿!好轻灵。’黄先生右手一摊,从叼着烟斗的口中说出了自己的感受。只这轻灵二字,就是一种境界。黄先生看的是一幅竹雀图,一只麻雀停在竹枝上。欣赏中国画真的是靠感觉,说什么笔墨长短应该都是多余的。画家画的什么,是画家的感觉。你看到什么,是你的心境。有会心处便是佳境。人的心境很难轻灵,因为算计太多。算来算去,都是些豆芽帐。争来争去,好一个无事忙。天柱关注的是树梢上,草丛里那些看似卑微的生命。他用诗一样的笔调,给自己描绘了一个心灵深处的乐园。从那些生活在这乐园中的小鸟和昆虫身上,天柱找回了那难得的轻灵。读他的画,你的心也变得轻灵了。时而像鸟儿跃上枝头,呼朋唤友。时而如蜻蜓点水,在平静的水面留下细微的涟漪,。不经意间,那颗心又在柳梢高唱,草底低吟。今生,你可能就是那只为生存而忙碌的麻雀,平凡而自信。也可能是那只停在菡萏上的蜻蜓,尽管摆出优雅的姿势,可心里却盘算着明天的生计。生命有贵贱吗?没有!每一个生命都是独一无二,不可重复的。欣赏自己的生存状态吧,也许别人正在羡慕你,因为他并不知道你的烦恼。2000年的芒种节,天柱画了一幅《竹雀图》挂在自家客厅墙上,得意之余,约我去观赏。这幅画引起我内心一种说不清的感动。画面上那七只麻雀,用了工兼写的技法。透过细密的笔触,从容的晕染,你看到的是一颗轻灵的心。那颗心似乎已经一点一点的随着墨彩沁入纸的纤维之中,迹化成了随时可能飞去的麻雀。天柱笔下的麻雀,羽毛丰满,双眸明亮,透出平和安闲的意绪。从画面中,你看不出它们的多疑和敏感。印象中,麻雀生性多疑。但,这绝不是它们的本性。麻雀一直以人为邻,把自己的巢搭在屋檐下,捡拾些主人抛洒的饭粒果腹。当我们称其为家雀时,它们也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然而,正是它们相信的人类,曾几何时将其诬为贼盗,意欲赶尽杀绝。这是人的无知,怎么能怪麻雀敏感呢?在这世上,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天柱在画中将麻雀的家安在一片竹林里。麻雀很容易满足,它们在万千琅玕中只占一枝,所谓‘一枝栖身愿已足’。而在饱足之后,不再囤积。唉!难怪麻雀那样轻灵,原来它们如此的心无挂碍。人为什么飞不起来,想来想去,就是因为人的心重,放不下和想不通的事太多了。“无事萦心便是仙”,还是古人洒脱。可又一想,在这世上谁能无事,谁又肯无事。君不见“举世皆从忙里老,谁人肯向死前休。”因而,历来成仙者寥寥。成仙必然羽化,道行高的成了仙鹤,道行差点的变了麻雀,我这样想。仙鹤品行高洁,难入凡眼。一飞冲天时,我们只能仰视。麻雀则不然,只要有青草和绿树,它们一定在你的视线里。天柱画竹本来就逸气天然,这次用了白描。白描的竹多了几分妙趣,像一个人通透的心性。竹之无色,却似有色,任由你去渲染。心中之竹是什么颜色,当然只有自己知道。这竹又是一种象征。它不攀不附,劲节虚心,为君子之兆。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省文物商店里悬有一对竹刻联:数十万言学古,三两竿竹为家。是晚清学者刘咸荥先生手笔。身为当年成都“五老七贤”之一的刘老,秉承家学,著作等身,行为高致堪称贤者。那对竹联历经数十年风霜侵染,已经包浆。几近褪尽的石绿,嵌于深镌的笔划间,在已成古铜色的竹联上,留住了些许曾经的矜持。这竹联以前是挂在什么地方?是刘咸荥先生的门厅,还是哪位前贤的书斋,不得而知。能以三两竿竹为家的人,一定有着不同于常人的胸襟。为看这竹联,我经常去文物商店。去同一位贤者晤谈。后来,竹联被一个日本人买去,可惜!不知他是否能读懂竹联中的心思。

  晋代的七贤,常在竹林里聚会,世称“竹林七贤”。七个人各有各的秉性,或狷介,或豪侠。言谈清高,行为怪异,不类尘世中人。嵇康弹奏的《广陵散》,早已飘散在历史的烟尘里。留下的是他那股长存天地间的傲气。阮籍痴迷长啸,这在当时是一种名士风度。想象一下,他一定有一群‘粉丝’,就像今天的流行歌星。七人之中,最能喝酒的是刘伶,喝醉了就在家里裸舞。当然,人家也喝出了名堂,今天你进酒楼,说不定迎面就是刻在木板上的《酒德颂》。不过,《酒德颂》只能在竹林里品读,倘若四周充溢荤腥之气,读来会串味。王戎虽然俭吝,却很重感情。怀抱中的儿子死了,他哭得死去活来。还给你讲出一番道理:“圣人忘怀于情,下愚之人谈不上有感情;而感情最执著的,也就是我们这些人了。”喝酒,弹琴,吹口哨,看来这名士风流也是凡人所为。喝酒是为了消减胸中的不平和郁闷。沉醉以后,可以忘却心灵的苦痛,难捱的日子便从被麻痹的躯壳旁悄悄的逝去了。那丁丁琴声,不独为寻觅知音而抚,更是对现实无言的抗争。高亢悠远的长啸,也不止是表现自己的潇洒风姿,啸声中满是难言的心事。只有在这远离尘嚣的竹林中,他们的灵魂才如此狂放不羁,恣情任性。恰是这不卑不亢,自我本真的德行,让后人记住了这片竹林,以及竹林中的七贤。

  还是那片竹林,千年以后,没有了七贤的身影。有的是七只麻雀。我相信,这麻雀就是七贤羽化而来。不然,何以如此肝胆俱全,淡泊率真。

乙酉小暑光建记于草禅书屋

作者:陈光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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