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1984年考入南艺，1987年毕业之后，就一直生活在学校，在做着与我的导师沈涛相似的工作：教书、画画、带研究生。每天在学校来来去去，看着一群群青年学子，我恍惚中总觉得自己也是其中一份子，有一种认同感——当年，我们确实如此。然而时间已过去几十年，表面上的相似使人恍惚，骨子里的差异却使人错愕。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这里无意比较前后的异同，毕竟时代不同了。

　　一、转折、录取

　　现在的研究生，大多学成转业再奋斗，而我们当年考研，不啻是人生的一个转折和拐点。我来自文化馆，同届的许平，徐艺乙，来自南通工艺美术研究所;李砚祖，来自扬州的中学;刘伟冬，来自南师大英语本科……如果不是读研，很难设想我与他们会在今日的岗位上。现在的研究生，一抓一大群，常使人感觉是在做普及教育，我们当年，即以我的专业来论，在全国招生初试之后，进入复试时十比一，而最终录取的只有一人!既然录取的这么少，那么导师在录取中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在考南艺之前我从未到过南艺，考上以后与导师沈涛见面，自然免不了谈到录取。正是这次谈话，使我深受震撼，一下子有了归属感，有了“弟子入门”的感觉。

　　事实上，考生想在考前拜访导师，“聆听指教”的同时，总想探探导师口风，明的暗的说几句最好能给予关照之类的话，这是人之常情，我也是如此。不认识导师，费尽周折找人介绍，我以为并无意义。如果自己不够格，那么找了也无用——不料正是这点，给导师沈涛留下了深刻印象。导师说几乎所有的考生都去找过他。一些考生在画画上不下功夫，却在外交、公关上花尽心思，有个别极端的例子是扑通跪下，说是不收入门下就不起来，令导师大为尴尬。令他奇怪的是只有我考前不去拜访，考后一直未见托人打听——对比之下，令他意外。

　　导师认为画画之人，自己要先行得正。到处钻营，毕竟属于心术不正，不正之人，画不会好，做人也成了问题。

　　在考研与录取的过程中，导师对我的认可，令我终生难忘，也给我上了进南艺读研的第一课。

　　二、象时钟一样准确

　　终于如愿考上读研，自然想发奋苦读。然而各人读书用功的习惯并不相同。本科要八点上课，自然要准时，研究生并无规定，况且当时寝室就是课堂(限于条件，当时研究生没有教室，史论的只有宿舍，油画专业的要想写生，需提前打报告，由系里批好时间，错开与本科生写生时间)眼睛睁开是教室，闭上就是寝室，于是很快大家就晚睡晚起。半夜，我们宿舍灯火通明，忘我工作。到凌晨一二点，我们这几间宿舍就欢声笑语，进入热烈讨论阶段——这是“八五”前夜，美术界正涌动着改革前澎湃激情。

　　进校不久，早晨八点，就有人敲门，开门发现竟是导师来了!导师除安排学习之外，也检查作业并询问有无问题。我一面感谢导师的勤勉督促，一面暗自庆幸由于自己的好习惯，没被导师在睡床上抓个正着!多年来我有晨练习惯，早晨七点起床，慢跑，晨练，八点已在读书。所以导师来检查上课，见到了我的用功。

　　但这并不是偶然，而几乎是每天。早晨八点，导师拎着那只黑色的拎包，就会出现在寝室外的走廊。“几乎象时钟一样准确”，这是我们这届研究生对沈涛老师的共同评价。

　　由于沈老师的勤勉和督促，才使我在三年读研期间，有了较大长进。同时导师的言传身教，也促使我在后来的工作与教学中，力求努力、认真、细致，弥补了诸多的不足。勤能补拙，这倒是对我最好的教育。

　　三、半个西瓜

　　八四年进南艺，等到天气转凉了，发现南京温差较大，明显比上海冷。也许我没有对此在意，也许事实上我并不适应，总之，我感冒了，并且热度持续不退，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天，这很正常，过几天便会好，我想。

　　傍晚，有人敲门，昏暗的过道中，居然站着沈涛老师，手上还托着半个大西瓜!因为怕路上遭了灰尘，特地用湿毛巾盖着……这真是出乎意料，也不是完全可以用温暖或激动这些词汇就可以概括的。如果不是时时关注学生，导师怎会知道呢，他会在意我在床上躺了两天高烧不退吗?

　　导师给学生送西瓜，而且是从家属区一路托着送来的。因为怕我放着不吃，特地切好送来，因为怕瓜小了不好，特地挑了好大的沙瓤瓜。

　　时至今日，我也带研究生，我会把他们的头疼脑热放在心上吗?我会在他们病痛和困难时及时施予援手吗?我希望我如此，因为我的导师沈涛言传身教，给我们树立了很好的榜样。

　　当时见证者有李小山，导师特地在西瓜上搭上了湿毛巾防尘这一细节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南艺读研，距今已过去三十年。岁月匆匆，导师也已经告别了我们，但是有一些东西必将长存于人间，比如人的精神、爱、友情，诸如此类。回忆导师沈涛，不仅感受到他的仁爱、温暖，更感受到他的精神和一身正气。学问可以传承，精神也是。缅怀导师，也激励我们勤勉治学，并时时检视自己不足，努力做得好一点。传承学问，传承导师遗志。

作者：陈心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