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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葵:从折叠到卷展

2019-07-22 16:37

天地相震荡,回薄不知穷 ——张华(魏晋诗人)

如果可以张开时空的围幔,回到十几年前,就像看完奥利维.德布雷(Olivier Debré)(注1)的抽象画展时,我曾经写到:

“……我脑子里经常不断闪现薄的颜色和厚的颜色相互冲突,有时候如同泥石流在山谷中咆哮,平静时如同河水在山脚下依偎盘旋。我想表现这种力量的冲突,想像三种不同颜色发生反应时变化的样子……”     

十多年前的一天,我坐着公共汽车回到北京东郊的住处,路上思考着如何创作出像这样的抽象画作品,心潮澎湃。当然,那时的我还并没有想到折叠的作画方式,更没有想到有一种抽象画可以和“未来”交流……。在折叠画创作中,我不断地看到画布的正面和背面,然后在拖拽中又把正反两面来回覆盖叠加。如果正面象征未来,那么背面象征过去。用这种方式,过去和未来开始重叠。     

2014年9月13日我打开了一张新的画布,画了一张抽象画。我只用了红、黄、蓝三种颜色……当用折叠的方式把作品完成的时候,画面上已经可以找到赤、橙、黄、绿、蓝、青、紫这些颜色,它们相临排列,如同霓虹。画完之后的第三天,颜色干透,我把它重新又卷起,暂且封存。     

如果有一天这张画被翻出来,重新展开装裱出现在某一次画展上,与其说它属于未来的一天,不如说,它展示给过去的自己。我想给十几年前的自己展示一下这张新作,让‘他’看看是不是曾经在脑海中实现过无数次的那件作品……。     

​打开、折叠、再打开,就像折纸艺术,一张纸通过折叠变幻出各种造型,几乎可以折叠出世界万物。无休无止的折叠过程也会让人联想到折叠锻造,通过反复地力量震击深刻改变钢铁中不同的分子物质结构,并且产生出复杂精细的波形花纹图案。使得刀身柔韧万分,同时刀锋坚硬无比。      

在折叠绘画中,存在一种轻微振荡,有时候会产生飞溅,少量的色彩如水花溅落在平滑的画面上。画布不断地打开和关闭,各种颜色发生了碰撞,挤压和调和。把颜料重置、并列、叠加、反转、倒流甚至是突发的滚动,如此重复永不停止。而重复不仅仅意味着周而复使,它深刻揭示了时间和空间的秘密。     

锋利的刀剑无法割裂时光之流中的过去和未来。在我的折叠画中,一道一道似断非断的折痕使人不禁联想到一句谚语—抽刀断水,水更流。过去的能量可以作用于现在,也可以作用于将来。我将艺术创作中的不同阶段看成并非独立存在的各个部分,也将意识和作品二者之间的关系视为一个整体。     

折叠画需要将颜料稀释,然后保存在一些用过的瓶装水桶中。在调颜料的时候差不多要加上60—70%的水,这些颜料需要放上几天,不然画面会产生许多气泡。我使用一个拧成螺旋形的加长手柄(注2),接入电钻正反来回旋转以均匀稀释颜色。     

在戴维.玻姆的《整体性与隐缠序》中提到一个关于墨水滴和甘油的实验:     

“在一个特制的广口瓶内装有一个由其顶部的手柄操纵的可旋转的圆柱体。在玻璃瓶与圆柱体之间的狭窄空间内盛满甘油,再从瓶的上方滴入一滴墨水。当玻姆注视着手柄旋转操作时,他猛然发现黑色墨水已‘卷入’到浅色的黏滞甘油之中,散开得几乎化为乌有了。接着手柄反转,好像变戏法一样,原先的墨水滴又重新出现了……。”     

科学的实验使能量的运作成为可视的画面,墨水滴和甘油的演示竟然是可逆的。而更多的时候,能量和环境的交换看起来似乎会使抽象图形变化无常、混沌模糊、转瞬即逝。如果把抽象图案的缘起,量子论和宗教中一些精神的领悟相互联系,对于理解如何在一切人类行为活动中尽量使能量有效利用而减少熵的形成、控制污染、持续的环境保护,以及人与人、自己与社会的关系都是十分重要的。艺术家对周遭世界能量的反馈、具有环保意识的创作,使得艺术家不再被认为只是刻意地努力在建造一个孤立的王国。     

我一直认为画家要学会画天地间江河湖海、阴晴云雨、动物、植物、万事万物,也就是说一切都可以入画。艺术家应该将自己与万物对等起来,学习换用它者的方式思考和说话。同时我也认为画自己喜欢的事情很重要,画一片树叶、一个梦境,让“它们”喃喃自语。     

密林系列是将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树林中隐藏不同宇宙星云结构的系列作品。有别于动物的胚胎,各种树林的生长也可以观察出一些结构特征。枫树、杨树、冷杉等等,我想用“枝叶星云”表现出大自然生长的内在神秘。列维·斯特劳斯(Claude Lévi-Strauss )曾经以扭转空间的比喻,表达神话的思考结构是如何被创造出来的。(注3)从南美的高基族寺院,到东方的佛塔、神宫,我甚至联想到了敦煌的中心塔柱式佛窟,人们仿佛在建立一种宇宙星云般的螺旋运动构成,也很像在不停滚卷中的立体太极图。相对的物质能量不断的卷展、湮灭,同时又隐缠、显现。在遥远的过去,人类的叙事和图画从来都是面对着未来,在内部空间和外部空间的转化之处,在表里相互包含的观念之中,人类的先祖把这样的愿望隐藏在建筑的结构之中。     

我也画过一些古典建筑,美岱召、四门塔、佛光寺等等。除了赞叹古典之美,也感慨建筑与环境的融合。最好的环境常常因为各种寺院保留了下来,古典建筑系列就是在思考自然与人类的创造之矛盾中产生的。     

我希望画一些独立的题材,而不仅仅是把一种题材画成一个系列,我希望每一张画或几张画是一件单独的作品;并且,如果同一个题材用绘画表现得不很充分,我就会马上用别的方式去表达。有时候一件作品和另一件作品就像蛹和蝶的关系—不竭地变幻形态,无间地身与物化。艺术可以和过去相链接,也可以让人置身于更加长远的未来,DNA、生命符码、螺旋结构,还有空间、气场和作品的关系是我之前一直思考的,但我认为这些事物应该湮没、隐闭在作品之后,就像写下一段文字后撕掉前一页,画完一张画之后把它卷起来。     

有时候也会对绘画的前景感到担忧,这个时候不如暂时回到过去,在古典绘画中汲取力量。我们可以穿越千年去和一个画家对话,当历史褪去,时空湮灭,还有一些东西活生生的展现在面前。在我第一次看到范宽《雪景寒林图》时曾经写到:      

“……是怎样一种笔法造就了雪山深处的梦幻呢?完全凝聚一个人精神世界的笔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在这支笔下,他的的确确塑造出了山的高大和体积,凸显了山石被白雪覆盖的那一面。而最值得称道的是山石的阴暗面,它似乎含糊不清,却淳厚稳重,在斑驳的点缀之中,让人体会光滑,冰凉和重大。同样的感觉也体现在那些‘断笔’中,令人惊讶的是,范宽竟然用这样的笔法体现树木的高大,树根的坚牢盘错,那是一种无法停止毫无畏惧的生长......”(注4)     当一眼看到范宽的雪景寒林图,画卷立刻在一千年前的那个时间中展开,我忘记了所有的事,整个人完全被它牢牢抓住了,仿佛进入到另一个宇宙之中。     

“……范宽用暗含的方式,把一切隐藏在所谓笔法之后,画画的功力其实是人格的功力,一位不计较世间得失的山中隐者,在一千年前走上了一条性灵宁静,豁达,宽厚,淳真的道路。在回到北京的路上,傍晚的冬日暮色之下,道路两旁的树干在身边晃动着,似乎又重重叠叠,那些黑压压的树叉,让人不禁又联想到范宽笔下的寒林......对于不同的山,处于不同季节山的状态,范宽是默悟的高人。他没有让风景瞬间即逝,也没有让雪马上融化;他让风间歇,让树不动……,在那一刻,时间停止。”(注5) ……

虽然我用不同的方式,媒介和手段在不同时期做了不同形式的艺术,但我希望将它们看做一个整体。就像一颗水晶,在不断的转动中,可以触摸面与面之间的棱角和曲折,过去和未来在转动中互为镜像。     

“我们应该站在一个瞭望台上,建立一个复合的王国,使所有的思想、看法和语言都可以相互缠绕,彼此回响。”(注6)     

不同的作品就像水晶体的各个面,即便只是看着其中某一个面的时候,依然能够感觉到透明的另外一些部分。在激荡的世界中,经过时光的切割,面与面之间又形成新的面,不断的冲刷、破碎、积沉、滚卷……最终晶体如同粒子和尘埃般在一缕缕光线中消逝飘散。可是,让我们留下珍贵记忆的,不是偶尔在浅滩中捡到的一颗透明的石头,而是不经意瞥见了深藏水底偶尔折射出水面的光芒。     

如果真的存在艺术和文字之间的桥梁和通道,那么于我而言,似乎更像一种到达彼岸的不断分解和建构。不断的打开和卷展,提出问题;又不断的关闭和隐缠,用艺术来沉默和思考。不仅艺术家的心灵中卷入了思想和意识,而且在某种意义上也卷入了艺术家的整个世界。

(注1)奥利维.德布雷(Olivier Debré)于1998年2月在中央美院陈列馆举办画展。  

(注2)这个加长的螺旋手柄是我的父亲制作的,我已经使用了五年。 

 (注3)伊东丰雄,中泽新一《建筑大转换》 

 (注4)2010年在天津博物馆看完《雪景寒林图》后写的一段文字。 

 (注5)同上。 

 (注6)奥拉维尔·埃利亚松:空间中的生活3。《Olafur Eliasson:Life in Space 3》

作者:杨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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