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幅《瓜架》，画五叶三瓜，老藤纠缠，确实有南瓜丰收之象，看上去就是一幅“老藤地上乱堆瓜”的情景，一个“乱”字，道出了白石老人饥年有瓜，心中不慌的喜悦心情。三个熟透了的老瓜，用土红和藤黄两色着色，这应该就是秋南瓜了，一个夏季也舍不得摘下，放在地里熬到秋天，就熟成了这般枣红酒赧的样子。

以下为著名美术评论家王鲁湘先生的寄稿上氏20春拍齐白石的《瓜架》，让我们来一起分享吧。

“饥年可以做粮米”

蜗庐集萃2020年春拍征集到两件齐白石精品，一件画葫芦，一件画南瓜，都是齐白石热衷于表现的乡土题材。其中画南瓜的名为《瓜架》，设色纸本，作于91岁的1951年。两根竹竿搭起瓜架，五叶三瓜，一只小松鼠，篆“瓜架”二字，落款“九十一岁白石”，钤“齐白石”、“寄萍堂”白文印。

1951年是齐白石勤奋作画的一年，出产颇丰，佳作频出。其中为作家老舍所画四幅命题作品，《蛙声十里出山泉》、《手摘红樱拜美人》、《几树寒梅带雪红》、《芭蕉叶卷抱秋花》，成为精心构思的代表作。

上氏20春拍齐白石最晚年精品《瓜架》也作于是年，神完气足，十分精彩。

Lot　508

齐白石（1864-1957） 瓜架（南瓜松鼠）

设色纸本 立轴 1951年作

款识：瓜架。九十一岁白石。

钤印：「齐白石」、「寄萍堂」

106.0×34.2cm　约3.3平尺

JPY:3,500,000-18,000,000

RMB:226,100-1,162,800

场次：永好留真——中国近现代书画（7月22日夜场）

南瓜，是农家必种之物，因为一年之中青黄不接时，南瓜可作粮米充饥。在前一年（1950年）所作的《南瓜图》上，齐白石题道：“此瓜南方谓为南瓜，其味甘芳，半年可以作下饭菜，饥年可以做粮米，春来勿忘下种，大家慎之。”正因为南瓜对农家有此好处，齐白石一生好画之，我们现在能看到的白石老人南瓜之作，从二十世纪20年代客居京华之后，几乎每年都会想起画几纸，一直到他去世。老人爱画南瓜，确实感恩此物虽卑贱，却能饥年做粮米，活人无数，说它是瓜中菩萨，亦未为过。所以白石老人曾有诗句专诵南瓜：“最喜客乡好丰岁，老藤地上乱堆瓜。”这一幅《瓜架》，画五叶三瓜，老藤纠缠，确实有南瓜丰收之象，看上去就是一幅“老藤地上乱堆瓜”的情景，一个“乱”字，道出了白石老人饥年有瓜，心中不慌的喜悦心情。三个熟透了的老瓜，用土红和藤黄两色着色，这应该就是秋南瓜了，一个夏季也舍不得摘下，放在地里熬到秋天，就熟成了这般枣红酒赧的样子。

齐白石在湘潭老家一定是种瓜的。种瓜对于这位乡下画师来说，并不纯然如老农是为了填饱口腹，它还有一用，即告诉齐白石如何画画，并摒除画家习气。在他早年的一幅《南瓜图》上，他这样题道：“余自种瓜以后，画藤能似真藤，无画家习气。”在古今中外的画家中，确实没有哪个画家像齐白石这样，如此严肃认真地对待画藤这件事，因此，也确实只有齐白石领悟到了画藤的真谛，也确实只有齐白石能把瓜藤画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如此富有生命的力量，如此具有书法的韵律之美，如此活泼地穿插于画面之中，如此具象又如此抽象地牵动着我们的神经！因为只有他老人家是种瓜学画藤的啊！请仔细欣赏齐白石91岁画的这幅《瓜架》中的瓜藤吧！即如此逼似真藤，无一丝画家习气；又笔笔写出，真草篆隶，盘铁屈金，力透纸背，粗藤细蔓，相互缠绕，生命的张力，尽在一藤之内！

白石老人爱画瓜架，瓜架上除了南瓜，也有丝瓜，也有葫芦。因为瓜架不仅是农村屋前屋后常见之景，对于齐白石来说，还是他研习篆刻和绘画构图的范本。瓜架其实就是一个架子，用几根直杆搭出一个空间承重的架子，然后组织藤蔓、叶子和瓜果，形成一个组织架构。在这一点上，它同写字、作文、篆刻、画画，道理是相通的。我们看这幅《瓜架》，先用浓墨，一横一竖，交叉画出瓜架，把长方形的空间分割成四个大小不等的矩形，然后在这四个矩形里分别填空，把藤、叶、瓜、鼠、文字、印章合理分配到各自的空间。这个过程同白石老人治印是一个套路。横竖直线是画中骨架，但又纵横歪倒，欹侧生姿。五叶三瓜，一共八个团块，迤逦而下，形成一个错落有致的跌落，铺满最主要的矩形空间。弯弯绕绕的藤蔓，主要起穿插连接的作用，就像草蛇灰线，同时曲线的变化，会打破直线与团块的凝重和呆板，显得生机勃勃。题跋与印章安排在右边长条形的空间，恰到好处。一只小松鼠是整幅画中最具象最写实的物象了。它出现在画眼，吸引观众的注意力，整幅画从几何分割的抽象游戏中收回到这一个具象写实的小动物，这就是齐白石聪明过人之处。他的“似与不似之间”的绘画理论，并不是说他画的物象在“似与不似之间”，而是说他的一幅画的组成是在“似与不似之间”，有粗枝大叶的“不似”，也有小虫小动物的“似”，“不似”是画给专家看的，“似”是画给大众看的。“不似”是雅，曲高和寡，是格调和质量；“似”是俗，下里巴人，是取悦大众和接地气。这二者，作为大智若愚的白石老人，一个也不想少。所以，齐白石艺术，既是现代的，又是民间的；他征服了专家，也赢得了大众。《瓜架》就是个好例证。

2020年夏于京南归一堂

原文载于蜗庐艺术空间

作者：王鲁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