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胶带”与“香蕉”的组合，或许你的脑海中已经浮现了一幅图像。

可能你已经在发笑了。没错，各位艺术爱好者们一定记得2019年年末轰动艺术圈的大事——在巴塞尔迈阿密艺术展，意大利艺术家莫瑞吉奥·卡特兰把一根香蕉用一块灰色胶带贴在了展墙上，并命名为《喜剧演员》。这件作品当时以12万美元的高价售出，其中的“一版”还被行为艺术家贝浩登吃掉了。

展览海报

这一次，灰胶带+黄香蕉的“喜剧”远渡重洋，在中国再次上演。

2021年11月20日，意大利国宝级艺术家莫瑞吉奥·卡特兰在中国的首次个展“莫瑞吉奥·卡特兰：最后的审判”在北京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正式开展。本次展览呈现了涵盖装置、雕塑和行为表演在内的29件代表作品，其中包括艺术家最早期的重要创作《家庭词典》（1989）和著名作品《卡特特兰》（1994）、《哔嘀哔嘟哔嘀咘》（1996）、《二十世纪》（1997）和《喜剧演员》（2019），主要展现了艺术家对人类终极命题——生与死的思考。

展览现场（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在UCCA大展厅的开放空间中，卡特兰的作品被分散陈列在各个区块，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逻辑和原因。

然而，这种敞开与散落似乎正是以一种“卡特兰式”的观念，使展览本身也成为了卡特兰作品的开放组成部分。

展览现场（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与策展团队的设计相对应，观众需要做的是信步而行，以一种探索和发现的眼光，在展厅内四处收集卡特兰作品中丰富的思考与下意识的玩笑。

在这种与作品不断交换思想与情感的关系中，当观众的固有逻辑和视觉经验遭到挑战，谁又将接受“最后的审判”？

展览现场（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在爱与死的缝隙间

走进UCCA的大展厅，迎面而来的是一具“恐龙”骨架。我们仿佛在这具骨架中穿梭千万年，来到了宇宙初开的世界中。这件作品是卡特兰对菲尔德自然史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恐龙化石“苏”的回应。

展览现场（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事实上，这不仅是一件用聚乙烯树脂和玻璃钢塑造而成的当代雕塑，还是对“恐龙”这一意象的再生产。作为现代科学的自然发现之一，博物馆内的恐龙骨架总是让人们着迷并坚信它的真实，而当它出现在美术馆中，人们又会毫不犹豫地认为它是仿造品。

在这件作品中，卡特兰放大了一副猫的骨架。他用这种玩笑与调侃的方式，希望引起人们对展品及其陈列语境的反思。

莫瑞吉奥·卡特兰，《菲利克斯》，2001，聚乙烯树脂和玻璃钢上油彩，792 × 183 × 610 cm，由余德耀基金会提供。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与这件《菲利克斯》同样呈现为白骨状的，还有另一件雕塑作品《永恒的爱》。艺术家将驴、狗、猫、公鸡的骨架依次叠放，这是对经典格林童话《不莱梅镇的音乐家》的再次演绎。

即使童话中的小动物们失去呼吸，他们依然情比金坚地携手同行。这是卡特兰所热衷表现的爱与死亡的题材。

莫瑞吉奥·卡特兰，《永恒的爱》，1997，驴骨架、狗骨架、猫骨架、公鸡骨架，186 × 120 × 60 cm。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在《菲利克斯》的左手边，披着白色被单的小象呆立着。在被单下，它只露出了眼睛和长长的鼻子，像是一只幽灵。“幽灵”与“象”似乎很难牵扯到一块，而卡特兰十分喜欢玩这种并置游戏。在巨大的反差与冲击中，他出于动物保护的角度，讽刺了当下马戏团中让大象表演杂耍的现象。

莫瑞吉奥·卡特兰，《不怕爱》，2000，聚酯苯乙烯、树脂、颜料、织物，205 × 312 × 137 cm。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展览现场（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无言的动物

本次展览展出了卡特兰的3件与马有关的作品。这三件作品从1997年跨越到2009年，历经13年，也展现了卡特兰对于动物的思考。

1997年的马被高悬于天花板，艺术家用马匹修长而无力的四肢，暗指有着深厚文化艺术底蕴却看不清未来的意大利。

莫瑞吉奥·卡特兰，《二十世纪》，1997，马标本、皮制马具、绳索，201 × 271 × 68 cm。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而在2007年的《无题》中，他将马对社会的隐喻转向了对经典艺术史的嘲弄。他把众多艺术家画笔下威风凛凛的马“卡在”墙面上，使马首困于墙面之下而动弹不得。

莫瑞吉奥·卡特兰，《无题》，2007，马标本，300 × 170 × 80 cm。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2年后，他又一次以马为主角，这一次，马匹终于脱去了“原罪”的外衣，化身为耶稣，身上插着写有耶稣受难十字架上拉丁文缩写的木牌，似乎是在代替人类接受苦难的折磨。

莫瑞吉奥·卡特兰，《无题》，2009，马标本、钢材、木材上毡尖笔，158.5 × 200 × 190 cm，由四方当代美术馆提供。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展览中还有一处圈起来的宁静小园地，两只金色拉布拉多正乖顺的坐在地上，看守和保护着淡黄色小鸡。这两件拉布拉多标本，仿佛是艺术家对弱者所激起的保护欲的化身。

莫瑞吉奥·卡特兰，《无题》，2007，狗标本、小鸡标本，尺寸可变。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在这种温馨和谐的氛围下，艺术家似乎也是用动物的形象，暗示了人类社会中复杂的社会达尔文现象。

生存的焦虑

出身贫苦的卡特兰对生活的体验十分丰富，在他的少年和青年时期，这个社会所给予他的往往是不停变换的工作和工作带来的劳累。但这样的人生阅历，也为卡特兰带来了超乎常人的感受力与创造力。

在展厅内对角线呈现的《父亲》与《母亲》的巨大黑白墙绘中，脚与手形成了一组对应关系。卡特兰用这两样事物追忆了记忆中的父母，同时也追忆自己的人生。

莫瑞吉奥·卡特兰，《父亲》，2021，墙绘，尺寸可变。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莫瑞吉奥·卡特兰，《母亲》，1999 / 2021，墙绘，尺寸可变。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而对于所谓的“未来命运”，艺术家着眼于一种共通的情绪，创作了《否》。在这件作品中，跪着的人头上戴着纸袋，双手交握着祈祷，试图在未知的恐惧中放松自己。

正因为对命运一无所知，他只能求助于无意识的祷告。艺术家表现了一个看不清未来的现代人，在等待审判中的普通的一天。

莫瑞吉奥·卡特兰，《否》，2021，硅橡胶、天然毛发、衣服、靴子、纸袋，101 × 41 × 43 cm。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处在社会下层的流浪者，是卡特兰多次塑造的对象。本次展出的作品中，艺术家仿佛将场景转移到了北京街头，在一个寻常的街边，流浪汉在深冬的寒风中裹紧了自己的薄被。好像并没有人关心他叫张三还是李四，因为在大家眼里他只是个不幸的人。

也许艺术家不仅仅只是透过流浪汉形象审视自己的人生，幸运或者不幸不过是被人类情感所构建出的一种状态，艺术家也将自己化身为了流浪汉，他的思想正在不断变动的社会语境中流浪和游牧。

莫瑞吉奥·卡特兰，《张三》，2021，衣服，靴子，尺寸可变。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死亡的幽默

“我惊异于人们看到我的作品都会发笑，或许面对死亡，发笑才是一种本能。”

卡特兰的大多数作品都在思考人类的终极命题——“生与死”。因为曾在停尸间工作，在与尸体的朝夕相处中，他对死亡的思考更加深刻而有力。

展厅某处小角落里，一只松鼠正在静静地等待死神降临。

堆满碗碟的水槽、淡黄的餐桌、餐桌上的小玻璃杯共同营造了温馨的家庭氛围，小松鼠似乎是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在吃完晚饭后趴在餐桌上舒服地歇息。但只要你关注到松鼠脚边的事物——一把手枪——你也许会暗自吃惊。

莫瑞吉奥·卡特兰，《哔嘀哔嘟哔嘀咘》，1996，松鼠标本、陶瓷、富美家台面、木材、颜料、钢材，45 × 60 × 48 cm。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这件作品标题为《哔嘀哔嘟哔嘀咘》，这本是童话故事《灰姑娘》中，仙女教母为灰姑娘改变命运时的经典台词。然而，失意的松鼠没有等到它的仙女教母，而是等来了死神。

卡特兰不仅用动物阐释死亡，也常常使用人像。在《我们》中，他将两个僵直地躺在床上的人体雕塑换上了自己的面孔，这一对西装革履的雕塑就像是卡特兰为自己造出来的孪生兄弟或替身，看起来非常的滑稽。

莫瑞吉奥·卡特兰，《我们》，2010，木材、玻璃钢、聚氨酯橡胶、织物，68 × 148 × 79 cm。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至于他们是生是死，艺术家并没有言明，给观众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

除了表现尸体，熟悉流程的卡特兰也在展览现场掘出了墓坑。这一作品似乎是对《我们》的提前回应。无论是这里的哪一件与死亡相关的作品，似乎都指向了一个主题，那就是艺术家本人之死。

莫瑞吉奥·卡特兰，《无题》，1997，矩形洞、一堆被挪出的泥土，尺寸可变。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艺术家所思考的死亡，不单单是肉体的消亡，也许是罗兰·巴特式的作者已死，或是笛卡尔式的我思故我在。

解构的喜剧

卡特兰的幽默大概已经无需赘言。

2019年闪亮登场的《喜剧演员》招来了最大分贝的笑声。

莫瑞吉奥·卡特兰，《喜剧演员》，2019，香蕉、强力胶带，尺寸可变。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据策展团队介绍，“饰演”香蕉的“演员”十分卖力，他们必须每天更换“演员”，因为这可以保证香蕉的新鲜程度。

而另一件让人摸不着头脑又忍俊不禁的作品《工作是件苦差事》，似乎是《喜剧演员》的预演。在这次的展览中，作品位置再次向外出租，多幅广告在屏幕上轮番播放。卡特兰用这种“不创作”的创作，挑战了“艺术”的生产方式。

莫瑞吉奥·卡特兰，《工作是件苦差事》，1993 / 2021，LED屏幕广告，400 × 700 cm。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本次卡特兰个展的策展人弗朗切斯科·博纳米认为，卡特兰因其幽默戏谑的做法而产生了巨大的传播力，使得许多无法接触艺术的人轻易地触碰到了“艺术”。

他既解构艺术，也解构艺术史。

或许，这种传播力也建立在作品所带有的解构经典的喜剧内核中。

展厅内红地毯上的小屋里，是卡特兰个展最引人注目的作品《无题》，同时也是本次展览主题的来源。

莫瑞吉奥·卡特兰，《无题》，2018，壁画、松木、钢材，343 × 693 × 242 cm。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与放大猫骨骼的做法相反，艺术家把神圣殿堂中的图像缩小了数倍，并让它出现在了美术展览中。这不仅改变了米开朗基罗《最后的审判》的观看方式，也打破了人们与经典艺术之间的壁垒。

莫瑞吉奥·卡特兰，《小孩》，2021，鸽子标本，尺寸可变。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莫瑞吉奥·卡特兰，《迷你的我》，1999，树脂、橡胶、人造毛发、颜料、衣服，45 × 20 × 23 cm。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展览现场（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结语

在卡特兰的艺术游戏中，无罪者将得到蜡像、标本的永生，而有罪者如健壮的马匹需得到永困墙中的惩罚。而在这表象之下，观众们的观看、谈论、传播，又何尝不是对艺术创作“最后的审判”？

展览将持续至2022年2月20日。

作者：陈徽